这世上没有人见过龙。
祖先们传下龙的名字,但没有告诉孩子们该如何去寻找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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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许龙凶残暴戾,人不必去自讨苦吃。
或许龙神出鬼没,游人世者难以寻得。
再或许,龙不存在。
不,这不可能吧。似蛇而有鳞,五爪而多须,集百兽之貌,善呼风唤雨。龙的样貌,明明白白被刻在几千年的文明中了。
难道朱评漫果真学会了屠龙之术吗?庄子所耻笑的无用之技,为后来者开了太平吗?
如若龙善,为何要去屠龙;如若龙恶,为何要去祭龙?
我决心亲自寻龙,以解答我内心之惑。
寻龙的目的地是在龙乡。
龙乡,据说乡民们亲眼见过龙的地方。
老人们垂钓时曾见龙浮于芦苇荡中,孩子们玩耍时又见过龙翱翔于天际。这里是龙出之地,我相信在这里能找到答案。
我在乡间野道闲逛,身旁是迎客的村长。流浪的野狗低头与我们同向前进,似是在指引龙的所在。
“龙与人不会偶然相遇。”村长说,“龙乡本就是圣地,龙乡人才见得着龙。饶是如此,我们这代人也没见过龙。”
“这年头哪还有人像龙乡人这般心诚啊,龙只给信它的人看。”路边一个寡妇说道,她又握住双手拜了拜。
院子外还有正滋着水枪的孩童:“噗噗噗,龙在哪里,我要杀龙!”话音刚落,他的母亲就从院里出来把他带了进去。
这里对龙的尊敬很朴实,我心想,可龙毕竟只是动物,它不在乎人们的崇信。叶公好龙的故事,毕竟只是个古老的寓言。
“龙不只是动物。”身边的村长似乎读了我的心,“年轻人,等你有幸觐见龙,你就会晓得,龙绝不是什么动物。”他用手杖末端轻拍了停下的野狗的屁股,叫那狗让开,接着又望向它离去的方向:“龙自由不羁,哪跟这群狗是一类?”
我无心评价村长的话,那野狗确实太埋汰。但我所受的教育曾告诉我生命不应被划分高低贵贱。这样一来,龙又会有多高贵呢?
矛盾的思索伴随我结束了一天的寻访。夜里下了大雨,回城的班车停了。热情的乡民们要我留宿,他们声称,龙属水,下雨的时候更容易见着龙。村里大多的目龙者都是在雨天或是水边发现的龙。我对这种集体记忆将信将疑,不过出于糟糕的天气和旺盛的求知欲,我没有更好的选择。
雨下个不停,愈发狂暴,甚至打起了雷。乡民们大都结束一天的生活,回到了各自的家。他们还保留着一种现代式的迷信,不敢在雷雨天使用手机,哪怕是在温暖的屋子里。而我也无心睡眠,却不是因为沉迷虚拟世界,我想趁着雨夜出门看看。
这太危险了,我的理智告诉我。
这是好机会,我的心脏如是说。
无论如何,我可能一辈子只来这一回龙乡。今日我对龙的好奇,明日说不定就会被别的什么东西替代。人就是这样的,喜新厌旧,我希望我能在“喜新”前把旧事给处理好,那也就算努力过了。
我闭眼说服自己,披上外套,打伞出门。
可我很快感到懊悔,门外门内像是两个世界。我那被钢筋和混凝土保护的肉身早已无法适应龙乡的暴雨,裹挟着强劲的风一轮轮袭在伞上。我把伞对准风向,双手死死握住伞柄,以抵御当地的龙对我无情的欢迎。我不知这是否是龙的考验,但无论如何,我合情合理地把它骂到了体无完鳞的境地。事已至此,我没有回头的想法,即便我的溃退或许不为世人所知,也担心天上的龙会耻笑我的无胆。就把这场雨夜的搏击视作龙的考验吧,我安慰自己,雨夜不足为惧。
我倔强的挑衅如同被龙听到了一样,雨下得更大了。伞是结实的,但雨水泄下的声音使我恐惧,恐惧我会在这无光的黑夜被龙唤来的洪水淹没。我向着黑夜里唯一的光源进发,那是龙乡的祭龙庙,是昼夜不熄灯的神圣场所。
我能感觉到自己遭遇到不公的阻拦:风也变得更加可怕,凝结成刃一般的龙息,从前方笔直斩来。我的伞还能坚持,我却不由得开始想象我失去伞后的惨状,因此手也松了几分。我尝试给自己壮胆,也顾不上乡民们尚在休息,大声喊道:
“光凭风和雨,你拦不住我的!”
我不知道这是吼给谁听的,兴许是龙。我只知道我要到达祭龙庙,也不再是为了见到龙了,只是为了到那个灯旁,那里是我视野里唯一一个人类文明的造物。没有什么比黑夜中的光点更让人安心的东西了。
龙的考验还在继续,就在一刹那间,灯死去了,与其同时死去的还有我的伞,我终于把自己完全暴露在龙的眼里了。
“好吧!你来吧!”我继续喊道,脚步同时还在顺着记忆前进,“你还能让我更恐惧一分吗!”
龙用实际行动展现了它的伟力。那雷霆由远及近,从雨夜的背景化为了撼天的神罚。金色?还是白色?我的眼睛本能地闭上,迅捷的雷击景象还是传入了我的大脑。没有着火,爆裂的巨响足够震慑我的心灵。我几乎是一个踉跄向前倒在地上,用双臂支撑着头部不至于陷入泥泞。
我暂时直不起腰来,黑夜中的人是脱离社会的,我不担心自己的窘态会被人看到,至于龙,龙大概正期待着我的落败。我不会让它得逞,于是重拾动物的本能,艰难地向前爬行,直到我的手摸到台阶的形状,我知道我到达了目的地。
我抬起头,举目所见仍然一片漆黑。就在此时,我的脸感到了炙热的吐息,声如庙外雷鸣,完全盖过了我的粗喘。面前是何者我不得而知,至少绝对不是人。
直觉告诉我,面前伏着一头龙。
我的心中没有悲喜,我想质问它折磨我的原因。
“这就是你对外乡人的欢迎?”
假如龙听得懂人话,它必对我有所回应。
“与吾无关。”它的声音直接从我的脑海中传来。
“你能让灯重新亮起来吗?我想看看你的相貌。”我的精神有点不稳定,竟是在请求一头龙。
“无能为力。”
“为什么是我?为什么龙乡外的其他人不能够觐见你?”
“不够盲信。”
“那这代龙乡人呢?”
“不够狂妄。”
“你是真正的龙吗?”
那端没了声音。
接着,一声龙吟刺穿了我的双耳。不同于精神的对话,龙用龙吟证明了它的存在。
“为什么不让我看到你的样子?”我捂住耳朵,“我不会再泄露给别人看到。”
龙似是沉默了几息:“耻于见人。”
“可你是高贵的龙。”
“与人之想象不合。”
“但你仍然强于我们太多太多。”
“长者不因胜于幼者之智而傲。”
我知道我是无缘亲眼与龙相见了,止于相会这一步,见闻也算超过了我绝大部分同胞。
“毋必哀嗟悲叹。”龙又缓缓说道,洞破我内心波澜,“吾等仅是年长。”
“几乎所有世人都认为龙是高贵的生灵。”
“汝心中便有龙,所谓世人,心中皆有龙。”
“今夜见了你,我心里不会再有龙了。”这是真话,我了却一桩心愿,自不想再在寻龙一事上大费周章,浪费时间。
“时如雨夜,龙将再现。”龙挪动了它的身躯,我听到了地上石砖抖动的声音,“吾期待与汝内心之龙重逢之日。”
龙消失了。
外边的雨还在下,我浑身湿透,只得搬来一盏重又亮起的烛台,倚靠着庙的角落勉强睡去。
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处,我没有在心里看到什么龙,只看到了在雨夜下我朝着无形之龙呐喊的背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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